~ 約民國70年烏坵服役,像極李恕權的阿兵哥 ~
一到教師節,心情就忐忑不安,感恩、焦慮、期待、溫馨、歉意交替起伏,因為我想找尋當年在烏坵國小教過我的阿兵哥老師,可是我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!
小六的時候認為自己很倒楣,而且全班都這麼認為。 來了一個瘦瘦的阿兵哥、長得很像「李恕權」的他當起了我們的阿兵哥老師。我們不喜歡他,私下都用烏坵話罵他是猴子老師。
討人厭的猴子老師,一天到晚都被我們嫌棄他:「專科畢業了不起啊?」「每次上那麼多、教那麼多,害我們都不能下課去玩」,「長得那麼醜還要一直一直上…,害我們還要一直看他一直看他… 煩都煩死了!」
我當時最氣的還包括他特別愛關心我,每次問我:「飯吃了嗎?」「聽得懂嗎?」,總對我說:「大眼睛,老師很器重妳。」
穿著拖鞋上學的我們,花三分鐘路程走回家吃午餐,而他總會「尾隨」我回家,因為只有我的學齡生活必須自己煮飯、洗衣… 一切自己動手!
有一回拿出硬繃繃又帶點霉味的年糕,猴子老師站在門外探頭探腦,煤油爐的「煙燻」以及我的「火大」,也阻止不了他的好奇 ~ 物資匱乏的烏坵,學齡兒童要如何「炒年糕」?
倒了油,等待慢吞吞的煤油爐加熱至少要五分鐘,我白了他一眼:「有什麼好看的」,用了幾十年「烏煙瘴氣」「熱不起來」的「煤油爐」拉長了我的做菜時間,昏暗狹小、水缸打水的廚房、煤油爐滿間煙霧的廚房、三餐自理的廚房…從來沒有人看我表演廚藝,硬繃繃炒不軟的年糕讓我更緊張,拿著鍋鏟我大叫:「你趕快回去啦!」。
猴子老師皮皮的丟了一句:「我想吃年糕」,隨手抓了一塊熱呼呼的年糕,沒好氣的我,冷冷的說了一句:「燙死你算了….誰叫你那麼愛吃!」,沒有材料可加的「炒年糕」讓我急於掩藏自己的困窘,但猴子老師則是急於了解這營養不良的小女孩每天午餐吃什麼?(他的特別關心總讓我覺得我比別人更倒楣,真是氣死我了!)
有一天,上課上到一半,他說要去上廁所,還跟我們解釋說:「對不起,因為我已經拉肚子好多天了,醫官說要我休息幾天,最好是躺著,否則再這樣會 “ 脫水”……。」
唉!我連「誤人子弟」四個字都搞不清楚了,我怎麼又會知道“ 脫水”是什麼意思?
船來了,我們畢業就要去台灣唸書了,什麼ABC ﹑This is a book … 我沒有興趣啦!今天風平浪靜天氣如此之好,我們可以去海邊游泳被他害到不能去…。
真是討人厭的猴子老師(我們都用烏坵話罵他猴子老師,反正他又聽不懂我們罵他什麼,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,誰叫他膽敢那麼認真上課,還給我補什麼英文,誰希罕啊!) 要去拉肚子就趕快去啊!拉死你算了!什麼脫水啊 我聽不懂啦!你最好掉到廁所裡去!……(當時的烏坵,哪來的廁所,根本就是標準的“ 糞坑 ”,我們壓根就見不得他好)。
哎!不一會工夫他又進教室了,一進門看我們都一付不屑的樣子,猴子老師終於開口說話了:「你們不要那麼不高興, 也不要不耐煩,我的同梯跟我說反正隨便教一教就可以了,可以混就隨便混一混; 另一位老師也跟我說,反正這裡的小孩,本來程度就沒有台灣好,有教26個英文字母就很不錯了… 不需要再教文法例句, 反正你們又聽不懂,也沒必要教你們…。」
「你們知道嗎?我現在是你們的阿兵哥老師,可是待會回到部隊我也一樣要值勤務,我也一樣要站衛兵,我並沒有因為當你們的阿兵哥老師就可以…… 」
天哪!他一付孤苦無依又義正嚴辭的樣子,真是連生病都死不回去睡覺的討厭鬼,愈看愈討人厭,那有那麼愛給人上課的阿兵哥,難怪你要接受我們這一群應屆畢業生的冷嘲熱諷了,實在有夠討人厭,而且又長得那麼難看,真的瘦得跟猴子一樣!
不知怎麼,我們竟然大聲起來:我告訴你,你怎麼辯也辯不過我們這些優秀的小朋友的,我們從小就生長在這個到處都是阿兵哥的特殊環境裡,一天到晚跟阿兵哥打屁抬槓,你講得過我們才怪咧!……。只見大夥你一句我一言的愈說愈起勁,總之;「我們就是討厭你!壓根不想再看見你就對了!」
「每一個阿兵哥老師要離開我們的時候,我們都會送他紀念品,而且還會再寫信給他,可是就你沒有,氣死你最好,因為我們就是討厭你……」
最後,我只記得那個像猴子的老師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話:「我知道你們很討厭我,甚至恨我,但是我寧願你們現在不喜歡我討厭我,因為有一天,當你長大了之後,你一定會感激我,你一定會記得我….」
我真的很討厭他,因為他那麼認真,我真的很恨他,因為我已經很清楚告訴他我不想來唸英文了,他還要一直強迫我們暑假來上課,而且還要從早上上到傍晚五六點才肯放我們回家……,我確定當時的我是討厭他的,因為我真的沒有送他紀念品,更不曾寫信給他,退伍後,他去哪高就,更不關我的事,當然;他到底叫什麼名字,我壓根兒也記不起來,因為當時我還回了他一句:「不會的,絕對不可能,我長大後絕對不會感激你的,拜託!誰要記得你啊!」我果然優秀,我做到了!我真的記不起猴子老師的名字了。
但是;國一第一次月考的時候,我會寫This is a book,我的英文考了85分,跟其他台灣小孩比起來,這不過是應有的水準而已,但跟我那欲哭無淚的辛苦數學比起來,原來,補習是有差的,難怪台灣小孩都要補習,難怪國一的英文老師在一進門的時候就直接了當的說︰「你們都有去補習吧! 26個字母都會了吧! 好了,現在我們直接來上第一課… This is a book ……」
我知道我徹徹底底的將他忘了,連名字我都想不起來了,甚至沒有任何一丁點的心存感激,可是,可是為什麼每當電視畫面上出現那個蚱蜢李恕權時,我就會忽然想起那一句深植我腦海的「有一天,當你長大了之後,你一定會感激我,你一定會記得我……」
親愛的猴子老師:
您還是那麼的像「李恕權」嗎?可以給我機會當面向您致謝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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